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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 辭官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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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玄說要找人給我收拾收拾院子,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院子裏住著人, 沒有答應。

“這屋舍一年多不曾住人了, 你一個人怎收拾得來?”青玄道。

我不以為意:“不過收拾屋子, 我從前還做得少麽?”

青玄大約覺得有理, 沒再堅持。

“那……”他想了想, 又道,“我給你送些幹凈的席子被褥及日常用物過來。”

我說:“不必。”

青玄問:“為何?”

“我不須住在此處。”

青玄一楞,少頃,似乎明白過來,臉再度紅起。

“大長公主會被你氣死。”他搖頭長嘆。

“那正好。”我笑笑, 說罷, 對他叮囑道, “你原路出去, 在外頭把門鎖好, 日後也不必再來。”

青玄不解:“在外頭鎖上門?那你如何出去?”

“我自有辦法。”

青玄頷首,看著我,又搖起頭來:“你這樣哪裏像個正經人,簡直像做賊。”

我說:“做賊有做賊的好, 你若想入行便說一聲,我帶你。”

青玄嗤之以鼻。

這院子不大,我能用得到的地方也就是後院的主屋。青玄離去之後, 我看天色還早, 卷起衣袖, 拿著水桶到後院的井裏去打水, 將屋子內外大致收拾一遍。

將近黃昏的時候,我把活都幹完了,看看天色,估摸著公子就算沒回來,那邊也該有消息了。這麽想著,我把手洗幹凈,來到後院裏,順著梯子爬上墻頭。

如青玄所言,墻的另一邊也架著一把梯子,且位置隱蔽,就在一處假山後面,旁邊也有樹擋著。

我順著梯子過去,落地之後,四下看了看。只見這是屋舍後面的一處小花園,不遠處的屋子看上去式樣雅致,想來當是公子的居所。

許是公子為了不讓人註意那梯子,這小花園顯然許久無人來修整,雜草叢生。

而前院則不一樣。

當我探頭探腦地從屋後走出去,只見這裏雖比不上桓府裏的那般豪奢精致,但一眼看去就知道全然是公子的趣味。他不喜歡大戶人家那種規規矩矩對稱整潔的庭院,也不像沈沖那樣喜歡將園子修剪得處處精致,一步一景。他喜歡直接將花木的習性搭配栽種,然後任其無拘無束地自由生長,平日裏最多讓園丁除除雜草。對此,他頗有自己的心得,什麽花配什麽草,何處有竹何處有水,何處濃密何處留白,皆有講究。故而他的院子,雖望之覺得精致繁茂,卻並不喧囂累贅,別有情趣。就連沈沖看了,也說他立意頗為獨到,除了有偷懶之嫌,倒也挑不出錯處。

這院子裏十分安靜,一個人也沒有。我想找青玄,但也並未看見他,四處空蕩蕩的。

我確定無人之後,放下心來,登堂入室。

這院子裏,有一間主屋兩間側室,不遠處,還有一間浴房。主屋裏,一邊是寢室一邊是書房;兩間側室裏,一間明顯是青玄住著,而另一間則用來堆放雜物。

出乎我意料,公子書房的案上,擺著一只食盒,下面壓著一張紙,所留字跡是青玄的。他說他去官署中打探公子那邊的消息,我若是餓了,便自己用膳,但切不可自己出去。

青玄果真了解我,知道我會自己過來,也知道我一旦過來就會找吃的。我打開食盒,在公子的案前坐下,大方地吃了起來。

用過膳之後,公子和青玄還未見回來,我無所事事,便在書房裏轉了起來。

架上的書卷,有許多我都熟悉得很,那是從前公子在桓府時就有的。我離去之後,青玄顯然也被迫學著仔細起來,按照我從前歸置的方法,把書分門別類擺放整齊。

公子的臥室也頗讓我覺得熟悉,進去之後,我便聞到了一陣熟悉的味道。那是專在他臥室裏用的熏香。我打開香爐旁的香匣看了看,裏面整齊地放著幾枚香丸,表面光潤,潔白如玉。當年我離開之前雖然做了許多,但應該早用完了。這些香丸的味道雖一樣,但無論形狀還是大小,都不是我的手藝。青玄在制香之事上一直不得要領,做不出這樣的境界,公子也不會有耐心等他慢慢學會。唯一的可能,便是這些香丸都出自公子之手。

這並不讓我覺得奇怪,我離開之後,公子許多事都是自己動手,甚至時常讓我覺得,他若是哪天遭遇不幸也被賣為奴仆,做活應該不會差。

如從前一樣,臥室的一邊墻上,擺著公子的衣櫃。不過卻有兩只,一大一小並列擺著。

我走過去,將大的打開,只見裏面都是公子的衣裳,不過並不太多,也並非嶄新,每件看上去都穿過了多次。

從前在桓府,公子的衣裳都由府中裁制,幾乎天天都有新衣,公子穿出去的衣服,除非他自己特別喜歡,甚少重樣。以至於他名下的庫房裏,存放衣物的箱子就占去了一半。

聽青玄說,公子搬出來的時候,桓府為了逼他回心轉意,許多物什都不讓他帶,包括那些衣飾,並且也不再總給他做新衣。因此,公子破天荒地有了經常穿重樣的衣服。不過公子對這種事從不放在心上。每逢聚宴雅會,那些在別人看來已經穿了好幾次,可以扔掉的衣服,公子照樣穿在身上。

而聚宴的名流嘉賓們,對公子此舉不但並無異議,反而褒獎有加,稱讚其勤儉,乃有德之舉,一時間,竟引人效仿。

青玄說起此事的時候,一臉感慨,說從前誰誰誰穿了一身舊衣赴宴,被人嘲笑了許久,同樣的事落在公子身上,竟成風靡。

我笑笑。這並不奇怪。

公子就算披一塊破抹布出去,那也是披著破抹布的公子。他雖然與父母鬧掰,但這三年在朝中的地位一直穩步上升,沒有人會傻到去嘲笑一個前途無量的重臣。

我將公子的衣櫃看了看,將幾件疊得不太順眼的取出來重新疊好,關上櫃門,又將旁邊的小櫃打開。

出乎我的意料,那裏面的都並不是公子的衣裳。我拿出兩件來看了看,都是我的。

我離開桓府的時候,除了金子和公子的手書,什麽也沒有帶,包括衣物。我以為我走了之後,它們都會被扔掉,不想公子竟都留了下來,還放在了自己的臥室裏。

心底不禁湧起一陣甜意,我忍不住微笑,仔細看了看,未幾,目光落在底下一只小巧的衣箱上。

我認出來,那是當年從河西回來之後,沈沖送給我的那套衣裙。我只試過一次,原本想將它帶走的,但走的時候實在坎坷,也不曾帶上。

我將那衣箱拿出來,正待打開細看,突然,外面傳來些聲音,好像有人進了院子。我忙將衣箱放回去,關上衣櫃門,躲到門背後,從縫隙裏觀望。

只見是青玄回來了。他將院門關上,獨自一人進來,腳步匆匆。

我忙打開門,走出去,問:“你回來了,公子那邊如何?”

青玄擦了擦汗,皺著眉:“不太好。”

我心中一沈,即問道:“怎麽回事?”

“還不是因為聖上遇刺之事。”青玄嘆口氣,“公子和表公子都是隨行之人,許多人都在責怪他們護駕不力。”

這倒是意料之中。

我說:“公子和表公子雖隨行,但護衛聖上之事乃是禁軍之責,他們不知麽?”

“自是知道。殿中將軍李固和當時護衛聖上的一眾衛士,回到雒陽之時即被下了獄,我方才回來時,聞得李固已在獄中自盡。”青玄道,“但聖上遇刺晏駕乃天下震動之事,公子和表公子亦免不得要受人非難。”

我說:“那麽東平王呢?他也是隨行之人,當初鼓動聖上親征的是他,提議聖上在途中村舍駐蹕的也是他,眾人如何說?”

青玄冷笑:“他麽,回到雒陽之後,頭一件事便是到宮前負荊請罪,哭得肝腸寸斷,還要在聖上的靈柩前撞死。”

“撞死不曾?”

“不曾。”青玄一臉惋惜,“聽說左右將他死死拉住了,嚎得半個皇宮都聽得見。”

我沈吟,道:“太後那邊如何?”

青玄道:“太後自從得知聖上晏駕之事,一直痛哭不已,水米不進。不過對於公子和表公子,她當是不會追究。”

“皇後呢?”

“太後無心主事,宮中的一應事務自然都要皇後出面。據說東平王鬧出自盡之事後,周後親自將他召去了,好言安撫,還讓他帶領宗室主持喪事,又令溫禹等重臣籌備新帝登基的儀禮。”

“桓氏和沈氏,周後可安排了事務?”

“未曾聽說。”

我了然。

“你見到了公子麽?”我問,“他可有甚囑咐?”

“見到了。”青玄道,“他讓我回來,說他若有事,定然會讓人來報信。他還讓我告訴你,切不可擅自去找他。”

我撇撇嘴角。

公子又把我的心思都猜到了。

“霓生,”青玄神色不安,“公子和表公子如今都在宮中,會不會……”

我搖頭:“放心好了。桓氏和沈氏,現在還無人得罪得起,且東平王尚得以無風無浪,他二人怎會有事?你我在此妄自猜測也是無濟於事,不若讓仆人去備些熱食熱湯,公子回來之後必是疲憊不已,讓他好好歇息。”

青玄深吸口氣,點頭,轉身離開。

雖然嘴上對青玄安慰了一番,但當屋子裏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,心中還是不由地七上八下,躁動不安。

天色漸漸暗下,時辰卻過得很慢。我盯著書房裏的滴漏,只覺那一點一滴落下,皆是難捱。

青玄讓人在浴房裏備好了熱湯,我去洗了洗,將多日路上積攢的臟膩和臉上的易容之物都清理幹凈。我想著,興許等我洗過了,公子便會回來了,我可以幹凈清爽地迎接他。

但我枯坐在書房裏,洗過的頭發都幹了,公子仍沒有回來。

“要不,我再去打聽打聽?”青玄猶豫道。

——我就這般不值得你委以信任?

我想起公子的話,咬了咬嘴唇。

“再等一等。”我說,“公子那般叮囑,必是有所安排,若事情有變,我等會知道。”

將近子夜的時候,公子回來了。

聽到動靜的時候,我正在趴在書房的案上打盹,睜眼擡頭,忽而見公子站在面前,風塵仆仆。

我揉了揉眼睛,正要坐起來,卻因得趴得太久,手臂和腿都麻痹了。

“不必動。”公子在我身旁坐下,看著我,疲憊的臉上露出些溫和的神色,“你一直在等我?”

我點點頭,忙問:“你餓了麽?青玄給你備了膳,我這就去……”

“我不餓,不必叫他。”公子拉住我,沈默片刻,道,“霓生,我和逸之都辭官了。”

我楞了楞,露出微笑:“是麽,好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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